第4章 离穗列车(2 / 2)

"老人晃了晃瓶子,

"我老婆子咳了半年,城里医院照片子要三百八。

"根须在液体中舒展如某种深海生物,

"后生你脸色差得很。

"

龙安心摸到手机震动。林妍的微信头像还停在迪士尼城堡,最新消息是五分钟前:

"我妈说公务员更稳定

"。他想起昨天城中村出租屋里,隔墙传来麻将牌碰撞声和介绍人尖利的笑声。

"各位旅客,本次列车...

"机械女声响起时,老人正用指甲刮擦车窗上的雾气。龙安心顺着那道歪斜的划痕望去,远处山峦的轮廓正逐渐清晰,像正在显影的老照片。

"凯寨今年芦笙节要跳《迁徙舞》。

"老人突然说,

"你阿爸年轻时踩鼓点最厉害,能把铜鼓震得嗡嗡响。

"

龙安心捏紧口袋里折断的钥匙——工地宿舍钥匙和老家门钥匙串在一起,现在都成了废铁。车窗倒影里,他看见自己左耳上方的白发,那是上个月追讨工资时一夜冒出来的。

"瓜子花生八宝粥——

"推车折返时,老人要了包青豆。塑料包装在齿间撕开的声音让龙安心想起被城管没收的折叠凳,帆布面也是这样

"刺啦

"裂开的。

"后生你晓得为哪样苗家铜鼓底下要垫松枝?

"老人嚼着豆子问。没等回答又自顾自说:

"怕惊着地下的祖宗。

"豆渣沾在他发黄的犬齿上,像某种古老的符咒。

列车开始减速,远处出现零星灯火。龙安心摸出二十块钱塞给老人:

"您买包好烟。

"老人笑着推开,露出牙龈上溃烂的紫斑:

"留着力气扛行李吧,凯寨的台阶比广州地铁陡多喽。

"

月台灯光透过脏污的车窗,在龙安心手背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。他最后一次打开手机相册,删除键悬在林妍笑脸上方时,车厢突然响起嘶哑的合唱。后排几个民工模样的男人正对着抖音视频吼《春天里》,

"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

"的副歌混着车轮撞击铁轨的节奏。

老人突然跟着哼起来,调子却是苗语的《开亲歌》。两种旋律诡异地交织在一起,像城市与乡村在龙安心脊椎里打架。

"到了。

"老人指向窗外。夜色中,芦笙的嗡鸣正从山坳里浮起来,如同某种来自地心的呼唤。

龙安心拎起编织袋时,听见金属工具碰撞的闷响——那是父亲留下的木工凿,八年来第一次踏上归途。

---